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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羊挂角

羚羊以自己的方式做的无目的性的行为就是无功用行,也就是在超越分别的地方产生的无功用行。

禅语中有“羚羊挂角[21]”一说。羚羊名字叫羚羊,但羚羊自己不知道。据说这种动物在晚上睡觉时会把角挂在树枝上。于是我们用它来比喻没踪迹,即无功用行为。没踪迹就是不留痕迹之义,所以是无目的的。在超越分别的地方产生的行为即为此。狮子奋迅三昧就是羚羊挂角。狮子和羚羊都是巧妙的比喻,但在这里不是狮子吃羊,也不是羊恰当地把狮子抛掷在树上,与这些故事毫无关系。羚羊以羚羊的方式行没踪迹的无功用行,狮子以狮子的方式行奋迅三昧的无用功行。

下面的故事不是狮子和羚羊,而是猎犬和羚羊。这样一来,就有意思了吧。

有一次,云居道膺上堂,说:

“正巧某人拿出三贯钱买了一条出色的猎犬。这只狗追踪其他动物,给猎人领路。但是,因为羚羊把角挂在树枝上,所以猎犬无法寻得其踪迹。不仅如此,连羚羊在哪儿、如何生存的消息也无处可寻。”[22]

这是一则伊索寓言式的故事。一个叫云水的和尚听了云居的话后,问道:

“羚羊挂角时如何?”

这个故事原本试图暗示宗教行为的本质就在无功用、无功德、无目的论的、三昧的、不知不会的、我不识佛法的地方。好猎犬只是灵巧地追逐分别性的功德和合目的论的计较,除此之外,再拿不出更多的本事来。但是,若要真正成为宗教性的,就必须认识一下个多的超越分别世界的地方。道膺将一度踏入超个界比喻为羚羊挂角。因此,这个僧人所问的,与“超个界的消息如何”有着相同的旨趣。宗教的无功用性由此而出。道膺说法的沉稳之处也在这里。他立刻答道:

“六六三十六。”

无功用行为不能以数学方式解答,也不是出自于数学的,但道膺的回答却都是数字。僧人进一步问道:

“挂角后如何?”

在弄不懂无分别之分别的时候,从一开始就向分别一边倒,再不能更进一步。这是我们普通人的“常识”经验。这个问道的禅僧想知道没踪迹的消息。但是道膺的回答与前面一样,答曰:

“六六三十六。”

我们必须看到,在六六三十六这一乘法口诀当中,羚羊挂角时和挂角后,踪迹的有无已不再是问题。那么为什么还要说无功用,道无分别呢?这是隐藏在人类的认识中的矛盾。“拟向即乖,不拟争知是道”[23],这是处在进退维谷的境地。“将心用心,岂非大错?”我觉得由此才开始倾听禅者的言说。他不说前后,不说然否,不分析,不分别,而且昨天六六三十六,今日也是六六三十六。这就是没踪迹。宗教式的无功用的行为由此而出。

问道的僧人听到道膺这样的回答,便施礼而退。这时,和尚问:“会么?”因为实在搞不明白,所以僧人就照直回答:“不会。”和尚曰:

“不见道,无踪迹。”

意思是“我没说吗?没有踪迹”。就是说无分别之分别,不留分别的痕迹。这在行为方面的词汇就是无作之作。从知性方面来说,因为是无知之知、不会之会,所以当面问道的禅僧的不会,也可以理解为不会之会。

但是,这个问道禅僧不能走出分别上的不会,所以离开云居之后去了赵州那里,用同样的话问从谂和尚,赵州说:

“云居师兄犹在。”

这就像在说“那个家伙还没有糊涂呢”。于是,问道禅僧又问赵州:

“羚羊挂角时如何?”

赵州回答:

“九九八十一。”

再问:

“挂角后如何?”

赵州回答:

“九九八十一。”[24]

云居答的是“六六三十六”,赵州的是“九九八十一”,两者都是用数字道尽无功用行为的产生原理。用分别知来道取分别的境地,这不是不可能的,但一旦进入超个多的领域,就不可行了。要想获得无功用行,无论如何也必须哪怕有一次离开分别境,必须离开后再返回。想要把握这种往来的、圆环的、回互的消息,并给予其表现性时,六六也好,九九也好,八八也罢,乃至三八九也罢,都可以,但——也不一定是数字——除了使用这种无理会的文字,再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就是所谓的“无孔铁槌当面掷”[25]。并不是特别喜欢使用无意义——分别知上的无意义——的语言。从哲学角度来逻辑化这一思想性立场,就是另外的问题了。自古以来的禅者创造了禅所特有的表现方法。

“无处有月波澄,有处无风浪起。”[26]

这是极其矛盾的表述,在分别知上说不通,但从无分别之分别这一立场来看,却清晰地诠释了无功用行的心。禅录中随处可见这样的句子。古禅者也是文学家,他们试图在其自身的境界中赋予文学性的表现,而且也的确发挥了他们的才能。其中有一则如下:

竹叶扫阶尘不动,

月穿潭底水无痕。[27]

镜花水月之类也不过就是这个意思。禅意识沿着可称作东方民族心理的轨迹,向文学性表述的方向挺进。在日本,修禅的第一步是要学习很多文学性的美辞丽句。相信今后的发展大概会在思想方面。我确信应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