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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发菩提心的要义

显而易见,对于菩提心在菩萨行中的重要性所做的宣示,已经到了词穷理尽的地步,因为,对于这位年轻的佛教行者善财而者,如果不使他的心灵获得如此深刻的印象,便无法将他导入毗卢遮那庄严楼阁的内部了。这个楼阁的里面所含的一切秘密,皆属佛教最高境界的精神生活。设使这位初学菩萨没有充分准备的话,这里面的奥秘对他便毫无意义可言了;不仅如此,这些内容也许会因受到重大的误解而致发生不可收拾的后果。因此之故,弥勒菩萨这才不惮其烦地搜索枯肠,以使善财童子对发菩提心的真正意义得到充分的认识。发菩提心的要义,可以归纳为下列各点:

(一)菩提心出于大悲心,因为,没有大悲心便没有佛教可言。如此强调大悲心的重要,是大乘佛教的特色之一。我们不妨说,佛教的整个教义悉皆以此为轴心而运行。《华严经》中所生动描述的交融互参、相即相入的哲理,实在说来,就由这种生命能爆发而来。假如我们紧紧粘在理智层面上的话,“性空”“无我”等等的教义便因显得抽象虚玄而丧失其精神力量,以致无法激使任何人发起热切的意愿了。我们不可忘记的一点是:佛教所有的一切教义,悉皆出于对一切有情众生怀抱一种温暖的菩萨心肠,而不是出于以逻辑推理的方式揭开存在奥秘的一种冷漠的理智活动。这也就是说,佛教是一种属人的精神体验,而不是一种非人的物理哲学。

(二)菩提心的发起并不是一日一时,也不是一生一世,而是多生多世的一种事情——总而言之,这是一件需做长久准备的事情。对于尚未积集善根功德的人而言,此“心”将继续沉睡,唤也不易唤起。善根功德必经积累起来,才能使此“心”发荣滋长,而成复荫众生的菩提心大树。尽管业感之说听来不似一种非常科学的事实陈述,但包括大乘和小乘在内的一切佛徒,对于它在吾人道德生活范围之中的作用,悉皆深信不疑。宽泛地说,只要我们都是历史的造物,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这种引导于前的业力作用。不论你到何处,只要是有时间观念的地方,都有一种业力的延续存在其间。因此之故,没有善根功德滋养的土壤,菩提心树就无法生长。

(三)菩提心如果出于善根功德,就能够生起一切属于诸佛和菩萨等等的善行和善业。如此,则它同时也就不得不是一切邪恶的摧伏者了,因为,不论那是什么样的邪魔,都经不起菩提心因陀罗的雷击。

(四)菩提心的内在尊贵,不论处于任何污秽之中——无论那是知识上、行为上,还是情欲上的污染——都不会受到污损。生死大海,凡有入者,无不灭顶。尤其是以言语解说而不以事实本身为满足的哲学家们,悉皆无法脱离轮回的束缚,何以故?因为他们总是不能割断无形的业力与知解系带而牢牢地系著在二元论的地面之上的。因此之故,在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发起觉悟的意愿,乃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宗教事项。

(五)菩提心之所以能够免于恶魔(在佛教中代表二元论的原理)的攻击,也是因了这个道理。大凡是魔,总是处心积虑地找机会侵犯大智大悲的坚固要塞。一个人在未发菩提心之前,总是倾向有与无的二边,因而也就逸出了一切诸佛、菩萨,以及善知识的摄护之外,但一经发心之后,便团产生了一种决定性的转变而避开了思想的覆辙。如此,则菩萨道便成了一条坦荡的大道,而由他的一切守护者的善业影响加以充分的护卫。他在这条康庄大道之上迈进,由于脚步坚定而使恶魔不得其便,无法将他诱离定向无上正等正觉的正途。

(六)所谓“发菩提心”,正如笔者在本文开头处所说的一样,就是唤起趣向无上正觉的意愿,而所谓无上正觉,就是佛陀所得大悟境界,也是使他能够成为名叫佛教的这种宗教运动领袖的境界。所谓“无上正觉”,就是大乘经典经常述及的一切智(sarvajñatā)。所谓“一切智”,就是一切佛果构成的实质。“一切智”的意思并不是说佛陀认知每一个个别的东西,而是表示他已体悟一切存在的根本原理,并已深入他本身生命的核心。菩萨一旦发起菩提心之后,他对一切智的掌握也就明白而又确定了。

(七)菩提心一旦发起之后,菩萨的生涯或事业即行展开。在此之前,“菩萨”(思为“觉悟有情”“上求菩提、下化众生”——译者添足)这个观念,只是一个抽象的名词而已。我们也许都是菩萨,但这个观念尚未完全印入我们的心中;这个形象尚未灵活到足以使我们以全副身心来感受并体验此种事实。菩萨既发心之后,便与生活打成一片而富于生命的震动了。因此之故,菩萨与菩提心不可分离,缺一不可。实在说来,此“心”乃是打开一切佛教秘宝之门的钥匙。

(八)发菩提心是菩萨行愿的首要阶段。就《华严经》而言,善财童子追求的主要目标,就是要求明白菩萨的行愿究系什么。经由弥勒菩萨的示导,这位年轻的佛教行者终于体悟到,他到各种导师、哲人,以及神只等等之间去寻求的一切,都在他自己的身心之中。最后的印证虽然出于普贤,但如没有弥勒的开示并进入毗卢遮那楼阁周这观察,善财童子也就无法实实在在地展开他的菩萨生涯,行使他的菩萨道了。使得一个佛徒得着大乘而非小乘印记的这种菩萨行愿,必须先发菩提心,而后始能行之得通。

(九)《华严经》中说菩萨为了在精神与物质方面饶益一切有情众生而行菩萨道,永无厌倦。这个世界的时空有尽,而他的这种行愿永无穷尽。如果他的工作不能在一生一世乃至多生多世里面完成,他就一再转生人间,直到任务完成。虚空广大无限,其中世界无量,他要在这无量世界之中显身,直到每一个可以救度的众生,悉皆脱离由于无明与我执而起的苦海。不知何谓“穷尽”,是菩萨道生于菩提心的特色。

(十)“菩提心”这个观念,是大乘别于小乘的标记之一。小乘那种独善其身的寺院组织,是导致佛教衰落的一个原因。这种制度时兴一天,佛教就有一天使它的利益限制于少数潜修的一群。对于小乘而言,这还不是最大的缺失;最遭人诟病的一点是:它阻碍精神的胚芽在每一个众生的心中发荣长,而这便是菩提心的发起。此心有个愿望,就是永远不要受到知解的寒霜摧折。此愿根基只要十分深厚,开悟或成正觉的境界就只有如其所显了。菩萨的这种永无疲倦的精神,就是出于这种上求佛智,下化众生的意愿,而这便是使得大乘精神在远东地区保持活力的地方——尽管它也有着过时的制度主义的缺陷。

简而言之,菩提心并不只是慈悲心而已,它的里面也含有某种哲理的见地。它是由“智”“悲”二愿融合而成的一种结晶。此二者只有在菩提心的点化之下,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此意毕竟如何?待到我们阐释《般若经》的时候,将会更加明白。《般若经》对于菩提心的发起虽然没有明白指涉,但是,研习或修行甚深般若波罗蜜多,不但就是真正发起菩提之心或求悟之心,同时也是真正展开菩萨的行愿(praṇidhānacaryā)。假如说大乘对于宗教意识的圆成有何贡献的话,那就是我们体现“智”“悲”双运的此“心”,而不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