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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要拥有自由,就必须是一种绝对的肯定

然而,我们要记得,我们是活在肯定里,而不是在否定里,因为生命本身是肯定的,而这个肯定不能有否定的伴随或制约;因为那样的肯定就是相对的,一点也不绝对。有了那样的肯定,生命会失去其创造性的泉源,变成如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的机械运转。如果生命要拥有自由,就必须是一种绝对的肯定。它必须超越一切会阻碍自由行动的可能的制约、限制和对立。首山对弟子举竹篦,无非是要他们明白这种绝对肯定的形式。任何从一个人的内在存在流出的答案都可以,因为那总会是绝对的肯定。因此,禅不仅是意味着挣脱知性的桎梏,有时候会流于放荡不羁。禅既可以让我们抛去缠缚,也能够让我们立定脚跟,但那不是相对意义下的立足点。禅师努力要夺走弟子们生来即有的立足点,然后给他们一个其实不算是立足点的东西。如果用竹篦还不得要领,任何称手的东西都可以派上用场。虚无主义不是禅,因为这只竹篦或其他东西不能像言语或逻辑那样被打发掉。我们在禅的研究里不可忽略这一点。

我举若干例子说明一下。德山宣鉴禅师上堂前举拄杖示众说:“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3]他对弟子们总是这么说。没有长篇大论的宗教或道德谈话,也没有抽象的论述,没有吹毛求疵的形而上学;相反,我们看到粗鲁的举动。对于那些认为宗教总是懦弱和假神圣的人而言,禅师们应该都是一些大老粗吧。但是直接开显出来的事实,一般来说也是很狂暴的东西。我们必须光明正大地面对它们,因为再怎么眨眼逃避都没有用。打了三十棒以后,内在的眼睛就打开了。从生命灼热的火山口就会迸出一个绝对的肯定。

五祖法演禅师曾说:“路逢达道人,不将语默对,未审将什么对?”[4]他的用意即是要人明白我所说的绝对的肯定。不只是要跳脱“是”与“非”的对立,而是要找一个积极的方法,让对立可以完全和谐,法演的问题就是这个目的。一位禅师指着生炭对弟子说:“老僧唤作火,汝唤作什么?”[5]也是如此。禅师希望弟子们的心能摆脱逻辑的束缚,那一直是人性的致命伤。

禅不是用来迷惑你的谜语。这其中无任何戏论,如果你无法回答,便要面对一切结果。你是要永远受缚于你的思考法则,还是要在无始无终的生命肯定里拥有完全的自由?你不能犹豫。抓住诸法实相或是让它溜走,除此之外别无选择。禅修法门一般会把人丢到一个两难里头,让人设法走出来,当然不是以逻辑,而是以更高层次的心灵。

药山惟俨禅师初次谒见石头希迁禅师便问:

“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尝闻南方[6]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实未明了,伏望和尚慈悲指示。”头曰:“恁么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子作么生?”师罔措。头曰:“子因缘不在此,且往马大师(马祖道一禅师)处去。”师禀命恭礼马祖,仍伸前问。祖曰:“我有时教伊扬眉瞬目,有时不教伊扬眉瞬目,有时扬眉瞬目者是,有时扬眉瞬目者不是。子作么生?”师于言下契悟。便礼拜。祖曰:“你见甚么道理便礼拜?”师曰:“某甲在石头处,如蚊子上铁牛。”[7]

这样的理由或解释够了吗?这个所谓的肯定(恁么)真是奇怪啊!唐朝宣州刺史陆亘大夫问南泉禅师:

“古人瓶中养一鹅,鹅渐长大,出瓶不得。如今不得毁瓶,不得损鹅,和尚作么生出得?”泉召大夫,陆应诺,泉曰:“出也。”[8]

这就是南泉禅师让鹅挣脱束缚的方法。陆亘得到他的更高的肯定了吗?

香严智闲禅师[9]上堂说:

若论此事,如人上树,口衔树枝,脚不蹋枝,手不攀枝,树下忽有人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不对他,又违他所问。若对他,又丧身失命。当恁么时作么生即得?[10]

尽管是用寓言的方式提问,其旨趣则并无二致。你一开口说是道非,就已经迷失了。禅已经不在那里了,但是缄默不语也没有用。地上的石头无语,盛开的花亦无语,但是它们不懂禅。应该有个方法,让默然不语和辩才无碍可以殊途同归,也就是在一个更高的陈述形式里统一肯定和否定。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个方法,我们就认识了禅。

但是,什么是一个绝对肯定的述句呢?百丈怀海禅师要决定谁来接任大沩山住持,于是把第一座弟子华林觉和典座沩山找来:

即指净瓶问曰:“不得唤作净瓶,汝唤作甚么?”林曰:“不可唤作也。”丈乃问师(沩山)。师踢倒净瓶便出去。[11]

于是沩山便任新住持,为“一千五百善知识之师”。踢倒净瓶就是绝对的肯定吗?你也可以模仿该动作,但是你不一定会被认为悟道。

禅非常厌恶任何形式的模仿,因为它会斫(zhuó,砍;削)伤生命。同理,禅也不解释任何东西,而只是肯定。生命是个实相,任何解释既无必要也不恰当。解释是辩护,我们为什么要替生命辩护呢?只是活着——那不就够了吗?那么就让我们活着,让我们肯定吧!禅正纤尘不染且赤裸裸地蕴含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