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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的观念是在生命的生灭流转中把握生命

赵州禅师问南泉:“如何是道?”南泉回答说:“平常心是道。”[2]换句话说,你自己的静默、自足、诚实的存在,那就是禅的真理,也就是我所谓禅自始至终都是实证的。它直接对生活开显,甚至不谈灵魂或上帝,也不谈任何会妨碍生活的东西。禅的观念是在生命的生灭流转当中去把握生命。在禅里头并没有什么奇特或神秘的东西。我举手,我从桌子那一端拿起一本书,我听见窗外男孩们在玩球,我看到云飘过附近的林子——在这一切当中,我都在习禅,过着禅的生活。不必有讨论,也不需要言诠。我不知道为什么,也不需要任何解释,但见太阳升起,整个世界快乐起舞,每个人心里幸福满溢。如果禅是可以理解的话,那就要在这里去把握它。

当菩提达摩被问到他是谁时,他说:“不识。”[3]这不是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是谁,也不是他想止息任何言语争辩,而是因为他只知道他就是他,此外无物。此理甚明。南岳怀让禅师(677—744)往诣六祖,六祖问:“甚么物恁么来?”他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八年,忽然有省,对六祖说:“说似一物即不中。”[4]这和说“不识”是一样的。

石头希迁禅师有一次问药山惟俨禅师:

“汝在这里作么。”曰:“一切不为。”石头曰:“恁么即闲坐也。”曰:“若闲坐即为也。”石头曰:“汝道不为,且不为个甚么?”曰:“千圣亦不识。”[5]

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不可知论,也不是神秘主义,如果那是在神秘化的意义下去理解的。这里只是以平凡的语言去说一个平凡的事实。如果读者们不觉得如此,那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到达菩提达摩或石头禅师的境界。

梁武帝有一次请傅大士(497—569)讲《金刚经》:

大士便于座上,挥案一下,便下座。武帝愕然,志公问:“陛下还会么?”帝云:“不会。”志公云:“大士讲经竟。”[6]

这个静默不语的佛教哲学家究竟讲了什么经啊?后来圆悟禅师评道:“直截与尔,壁立万仞。”文殊师利曾问维摩诘居士说:“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维摩诘同样也以默然不语回答。其后有禅师以偈颂说:“对谈一默震乾坤。”[7]这个默然不语真的如此震耳欲聋吗?若是如此,那么我现在也闭嘴好了,整个宇宙及其喧嚣扰攘就尽皆被吞没在绝对的沉默里。但是拟态现象不会让青蛙变成绿叶。没有创造性,就没有禅。我必须说:“太迟了,太迟了,箭已离弦!”

一位僧人尝问六祖惠能:

“黄梅意旨什么人得?”师云:“会佛法人得。”僧云:“和尚还得否?”师云:“我不会佛法。”[8]

要悟得禅的真理既困难却又何等容易!困难在于悟即不悟,容易则在于不悟即悟。一位禅师甚至说:“释迦弥勒犹是他奴。”[9]

我们现在可以看到为什么禅要呵斥抽象思考、描摹和比喻。执着于诸如神、佛、灵魂、无限的言诠,只是无益戏论。它们毕竟只是文字和观念,究其本身而言,是无助于悟道的。相反,它们经常会误导我们甚至相互矛盾。我们也被迫要小心提防。有禅师说:“争知道说个佛字三日漱口。”[10]或是“佛之一字,永不喜闻”。[11]或是“有佛处不得住,无佛处急走过”。[12]为什么禅门弟子这么讨厌佛呢?佛陀不是他们的世尊吗?佛不是佛教的究竟实相吗?他不可能是禅门弟子避之唯恐不及的讨厌或不净的东西。他们不喜欢的不是佛本身,而是黏着在那个字上面的讨厌东西。

关于“佛是什么或佛是谁”的问题,禅师们有各种各样的回答。为什么会这样呢?其中至少有一个理由,在于他们要我们舍弃任何来自外境的系缚和执着,例如文字、观念、欲望等。以下是若干回答:

“土身木骨,五彩金装。”[13]

“神工画不成。”[14]

“殿里底。”[15]

“非佛。”[16]

“汝是慧超。”[17]

“干屎橛。”[18]

“东山水上行。”[19]

“不诳汝。”[20]

“独坐五峰前。”[21]

“杖林山下竹筋鞭。”[22]

“麻三斤。”[23]

“口是祸门。”[24]

“水出高原。”[25]

“三脚驴子弄蹄行。”[26]

“芦芽穿膝。”[27]

“露胸跣足。”[28]

这只是我随手拈来的几个例子。如果系统地搜寻整个禅学文献,我们会看到,关于“如何是佛”这个简单的问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回答。以上所举的若干回答是完全不切题的;从我们一般的论证标准去看,它们一点也不恰当。而有些回答则是拿问题或提问者开玩笑。我们能够相信说这些话的禅师们是认真的或是真的要让弟子们开悟吗?但是重点是,我们的心智是否和作此异语的禅师们的境界完全相契?如果是的话,每个回答都将会面目一新而且通澈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