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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悟的力量

在习禅当中,顿悟的力量总是得自对于忍辱心和随顺心的甚深思惟。

在禅堂的生活里,有一个时期是特别安排给僧侣修心的,除非绝对必要,否则他们不必受劳务的干扰,该时期称为“接心”。每年都会举行若干次,每次为期七日,分别在两个季节期间里,一为“雨安居”,一为“雪安居”。一般来说,雨安居是从四月到八月,雪安居则是从十月到次年二月。所谓“接心”,就是“摄心不乱”。接心期间,僧侣都只能待在禅堂里,比平常早起,而且一直打坐到深夜。每天会有“上堂”开示。教材则可以是任何禅宗典籍,例如《碧岩录》《临济录》《无门关》《虚堂和尚语录》《槐安国语》。《临济录》是记录临济宗祖师临济义玄言行的语录。《碧岩录》,如前所述,则是百则公案的评唱。《无门关》也是公案选集,共四十八则,包含禅宗特有的评论,也比《碧岩录》简单扼要许多。《虚堂和尚语录》收录宋代虚堂和尚的语录、开示、偈颂和其他作品。虚堂是大应国师的师父,他的法脉在日本仍然很兴盛。《槐安国语》是白隐的作品,记录大灯国师[12]的开示以及评论古德的偈颂。对于一般读者而言,这些书有点像是“以晦涩的语言解释难懂的问题”。除非僧人见性,否则听了一连串的开示,或许像以前一样,仍然如堕五里雾中。如此的莫测高深,并不一定是因为典籍的晦涩难解,而是因为听众的心仍然被计执分别的意识硬壳裹住。

在“接心”期间,除了开示以外,僧侣们还得“参禅”。所谓“参禅”,是面见师父,提呈他们对于公案的见解,让师父评定。在“大接心”以外的日子里,一日或许会“参禅”两次,在大接心期间(结制),则每日要入室四五回。面见师父不是公开举行的活动,僧人必须个别到师父的方丈里去,并且以最正式且庄严的方式对话。僧人在入室前必须三顶礼,到了室内,则合十胸前,到了师父跟前,再顶礼一次。礼拜完毕以后,就不必再管什么世间法。如果从禅的观点有需要的话,掌掴相向也无妨。诚心开显禅的真相,是唯一关心的事,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呈示见解以后,僧人和入室时一样行礼退出。这个功课对禅师而言也是极大的考验,因为每次三十个僧人的“参禅”都要花一个半钟头左右,而且要全神贯注。

僧人对于师父的见地要有绝对的信心,但是如果僧人自认有理由怀疑师父的能力,也可以在独参时和师父分个高下。因此,无论是对于师父或僧人,呈示见解绝不是无聊的把戏。的确,那是极为严肃的事,正因为如此,这种禅修也就有极大的伦理价值。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且以白隐(现代日本临济宗的创立者)的一则轶事为例。

在一个夏天傍晚,白隐去面见他的师父正受老人要呈见解,师父正在玄关乘凉,很粗鲁地说:“胡说!”白隐不甘示弱,大声回嘴说:“胡说!”于是师父抓住他,拽他的耳朵,把他推出玄关。当时下着雨,可怜的白隐昏倒在泥泞的水滩上,当他醒了过来,回到玄关向正受老人稽首,老人说:“这鬼窟里死禅和子!”

又有一天,白隐认为师父不明白他的悟境深浅,很想和师父法战一番。当白隐入老人之室,决心拿出本事和师父一较高下,决不让步。老人气坏了,抓住他掌掴几下,又把他推出玄关外。他跌到数尺外的石墙脚下,几乎不省人事。老人低头看着他开怀大笑,这时白隐恢复意识,他满身大汗地回到老人跟前,但是老人不放过他,仍然像以前一样骂他说:“这鬼窟里死禅和子!”

白隐万念俱灰,想要离开这个老和尚,有一天他到村里头乞食,一个小插曲[13]让他顿然省悟以前不曾见的道。他喜不自胜,得意洋洋地回到师父那里。他还没踏进前门,老人就知道他有所变化,于是向他招手说:“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快快进来!”白隐告诉老人当天发生的事,老人便轻拍他的背说:“现在你会得了,你终于会得了!”自此以后,老人就不再呵斥他。

这就是日本现代禅宗的祖师所经历的训练。正受老人把他狠狠推到石墙脚下,这不是很粗鲁吗?但是白隐在这么多辛苦难堪以后破茧而出时,他又是多么的慈祥!的确,在禅里头做功夫不可以不冷不热,将心待悟。不冷不热就不是禅了。它要我们澈照自性,但是除非放下知见妄念的葛藤,回到赤裸裸的自己,否则是无法领悟的。正受老人的每一次掌掴,都在褪除白隐的妄想和虚伪。的确,我们都活在妄想和虚伪的外衣里头,而看不见我们内心深处的自性。为了让学生悟道见性,禅师经常使用看似很不人道的手段,的确,完全说不上是慈悲心肠。

在禅堂的生活里,没有像学校教育那样有固定的毕业时间。有些人待了二十年仍然毕不了业,但是以一般的根器,加上发长远心,不放逸懈怠,约莫十年的光阴,习禅者应该可以一窥禅门宗风的堂奥。然而,在生活的每个弹指间去做工作,也就是完全融入禅的精神,却是另一回事。一辈子的时间恐怕也不够,经里说,就连释迦牟尼和弥勒菩萨都还在自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