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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必须以生活经验为基础

在道德上,身体力行可以印证观念的正当性。在禅里头尤其如此,无法有效反映在实证上的抽象观念,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信念是得自体验而非抽象思考,道德主张应该总是高于知性判断,也就是说,真理必须以生活经验为基础。禅门弟子说,枯坐冥想不是他们要做的事。当然,他们也会静坐禅修,但是前提是他们必须把工作里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正如他们反对终日“反复咀嚼”,他们会把在静坐里的反省付诸行动,在现实环境里验证它们的有效性。我深信如果禅宗寺院没有以工作当作其信念,让僧侣的血液保持循环,那么习禅就会落入耽空滞寂的体系,而中国和日本的古德们辛苦积累的宝藏,也就成了一堆腐败的废物。

禅堂是根据僧众多寡而大小不一的方形房舍。以镰仓的圆觉寺来说,约莫为宽三十五英尺[3]、长六十五英尺,可容纳三四十名僧侣。每个僧人分配到约一席大的寮房,可以打坐、睡觉。每个人的被褥不超过五英尺宽、六英尺长,无论冬夏皆然。他们没有制式的枕头,总是以随身的东西将就着使用。不过他们随身的东西也非常少,包括袈裟、海青、几本书、剃刀、钵,全部装在一个长十三英寸[4]、宽十英寸、高三点五英寸的漆器箱子(行笈)里。在行脚时,以宽带子把漆器箱子挂在脖子上,悬挂在胸前。他的所有家当就这样随身带着走。“一衣一钵,树下石上”生动地描绘了印度的比丘生活。相较于此,现代的禅僧的生活可以说充裕得多。尽管如此,他们的需要仍然降到最低,每个人都得过着最简朴的生活。佛教认为占有欲是凡夫容易执着的贪念当中最不好的。世界里有太多的烦恼是因为贪求无厌。人们贪求权力,就会有强凌弱,众暴寡;人们垂涎财富,有钱人和穷人便总是争执不休,彼此对立。除非完全舍弃占有和控制的欲望,否则国际战争就会持续蔓延,社会动乱不断升高。我们不能如远古时代那样以不同的基础去重建社会吗?我们不能停止那仅仅为了个人或国家的扩张而贪求的财富聚敛和权力累积吗?佛教僧侣对于世间法的非理性感到很失望,于是走到另一个极端,就连生活里合理且完全无害的喜悦都要舍弃掉。然而,禅宗把僧侣的家当装到一个小箱子里的理想,只是对于现存的社会制度的无声抗议,虽然不是很有效果。

印度的比丘是过午不食的,他们一日一食,在英美世界的人们眼里,他们的早餐根本不算是早餐。禅僧本来不应吃晚餐,但是由于气候寒冷,他们好歹得吃一点,为了减轻心里的不安,于是称之为“药石”。他们在大清早天亮以前就吃早餐,内容是稀饭和酱菜。主餐在上午十点,主要有米饭(或是掺大麦)、蔬菜汤和腌菜。到了下午四点,他们就吃剩菜剩饭,不再特别煮什么东西。除非出外做客,或是接受供养,他们的餐点大致如上所述,年复一年。守贫和简朴是他们的规定。

然而我们不能就此推论说苦行是禅僧的生活理想。就禅的究竟旨趣而言,它既不是禁欲主义,也不属于任何其他的道德体系。如果说它似乎在拥护压抑或厌离的教法,那只是表象而已,因为禅宗毕竟是佛教一脉,多少有一点印度苦行主义的倾向。但是僧侣生活的核心观念,不是浪费而是善用身边的事物,那也是处处可见的佛教精神。其实,知性、想象和其他心识作用,以及我们周遭的事物,包括我们的身体,都是要用来开展并增长我们自身拥有的最高贵的能力,而不只是满足个人的冲动和欲望,那些欲望当然也会抵触甚至侵犯到其他人的利益和权利。这些是在僧侣生活的简朴和守贫底下的内在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