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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是世界上最严肃的东西

因此,当禅否定时,那不一定是逻辑意义上的否定,而肯定语句亦复如是。重点是,经验的究竟实相不能受限于任何人为或结构性的思考法则,也不能受限于“是”与“非”的对立命题,或是琐碎而干枯的知识论公式。禅学看起来经常是谬误和非理性的,然而那仅仅是表面。无怪乎它总是难逃想当然耳的推论、曲解、诠释错误以及恶意的嘲笑。关于虚无主义的非难也是其中之一。

维摩诘居士曾问文殊师利菩萨:

“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文殊师利曰:“如我意者,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

于是文殊师利问维摩诘:“我等各自说已,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时维摩诘默然无言。[18]

如此神秘主义式的答辩,也就是默然不语,似乎是禅在回避诘难时的唯一手段。于是圆悟垂示说:

道是是无可是,言非非无可非。是非已去,得失两忘。净裸裸,赤洒洒,且道面前背后是个什么?或有个衲僧出来道:面前是佛殿三门,背后是寝堂方丈。且道:此人还具眼无?若辨得此人,许尔亲见古人来。[19]

当沉默也没有用的时候,我们是否要学圆悟一样说“天国之门开于上,永火烧于下”呢?它是否能够阐明禅的究竟意义,而不会被“是”与“非”的二元论给窒息了呢?的确,只要还有一点“彼此”“我的、你的”的意识痕迹,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理解禅,古德们也和我们没有半点交涉。内心的宝藏将永远腐烂。

有一僧问:

“《维摩经》云:欲得净土,当净其心。云何是净心?”答:“以毕竟净为净。”问:“云何是毕竟净为净?”答:“无净无无净即是毕竟净。”问:“云何是无净无无净?”答:“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即名无净也。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即是无无净也。”[20]

如是,毕竟净也就是绝对的肯定,因为它超越了净与不净,且在更高的综合形式当中统一了它们。其中没有否定,也没有任何矛盾。禅的目标就是在行住坐卧当中去体会这种统一的形式,而不把生命视为形而上学的练习题。禅的一切“问答”都必须如是观。其中没有吹毛求疵、语言游戏或诡辩。禅是世界上最严肃的东西。

且让我引一段古德的话[21]作结:

讲唯识道光座主问曰:“禅师用何心修道?”师曰:“老僧无心可用,无道可修。”曰:“既无心可用,无道可修,云何每日聚众劝人学禅修道?”师曰:“老僧尚无卓锥之地,什么处聚众来?老僧无舌,何曾劝人来?”曰:“禅师对面妄语。”师曰:“老僧尚无舌劝人,焉解妄语?”曰:“某甲知不会禅师语论也。”师曰:“老僧自亦不会。”[22]

注解:

[1] 关于空的理论究竟所指为何,见拙著《铃木大拙禅论集之三》(Essays in Zen Bud-dhism,Ⅲ)。

[2] 《五灯会元》卷第三。

[3] 见《五灯会元》卷第三。

[4] 语出《梁朝傅大士颂金刚经》。

[5] 德山语。见《五灯会元》卷第七。

[6] 语出《大珠慧海顿悟入道要门论》。

[7] 同前面。

[8] 另见前面石霜禅师的引文,他经常被误解为宣扬断灭论。关于《心经》的梵文原典、玄奘的中译以及比较直译且正确的英译,见拙作《铃木大拙禅论集之三》。作者对于这部重要经典的意义提出个人的诠释。

[9] 这或许就是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的“物极必反”学说。

[10] 见《五灯会元》卷第四。

[11] 见《五灯会元》卷第四。

[12] 白隐慧鹤禅师(1685—1768),日本江户时代临济宗禅僧,号称“五百年间出的大德”,其时流传:“骏河有两大杰出之物,一为富士山,一为原之白隐。”见梁晓虹著的《日本禅》(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

[13] 即道钟慧端禅师(1642—1721)。

[14] 见《景德传灯录》卷第六,《五灯会元》卷第三(该处有阙文)。“不说似人底法”:不跟人说的法。

[15] 洪州新兴严阳尊者。

[16] 见《五灯会元》卷第四。

[17] 见《碧岩录》卷六。

[18] 见《维摩诘所说经·入不二法门品第九》。

[19] 见《碧岩录》卷九。

[20] 《大珠慧海顿悟入道要门论》。

[21] 马祖禅师弟子大珠慧海语。

[22] 《大珠慧海顿悟入道要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