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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如何用功

1946年4月发行的《希伯特季刊》(Hibbert Journal)刊载的《现在之意义》这篇论文中,作者埃塞尔·M·罗威尔(Ethel M·Rowell)女士指出:“‘现在’之中栖息着静寂(stillness),我们可以当下经验。”作者还认为,“静寂”这个没有时间的时间就是“化为永久的瞬间”。这是无限发展的瞬间,即“绝对无限之一瞬”。

埃塞尔·M·罗威尔在论文中阐明了“现在”一语的含义特征。我在本小节将要继续论述的与“悟”相关的话题,便深受该作者论点的启发。但是,埃塞尔·M·罗威尔仅仅笼统地阐述了这一观点,而没有加以深入展开。总而言之,所谓“现在”一语的含义或许可以理解为,“神存在于世间,常出现于世人之中”。神既是显现于当前之中的永久,也是瞬息万变世界的寂静的一点。理解安住于“现在”这个道理,或许是迈向“神的现存的实现”的第一步。

我以为,这是一个颇有见地的试论,但是我并不认为遵循这一试论就可以通往觉悟之路。单纯依靠对现在的情感,还远远不足以引导世人投身于永久,投身于眼前当下。

我认为,这一情感之中仍然残存着二元式的因素,而“悟”则是“绝对的现在”本身。因此,由于“悟”这一经验产生于时间的连续概念之中,与其他所有经验并行发展,所以才出现了前述公案中百丈“昨天痛了,今天却不痛了”“刚才哭了,现在却笑了”等言行举动。人的思维意识,基于人的疼痛或啼笑等日常生活的经验而编织出“未分化的时间”,即分别意识发生作用以前的境界,这就是所谓“实在”。

如果这一过程得以成就,意识思维过程将彻底逆转,我们将开始在时间这一框架上构筑自身的各种经验。同时,连续主义由此而生,我们的日常生活也将由此而受到悲惨的束缚。“绝对的现在”将遭到清洗驱除,我们则将对此毫无意识。追悔过去、希冀未来、失声哭泣等日常生活的经验将失去纯真的表情,而混杂进来某种其他因素,即“现在”失去了其“天真烂漫”和绝对性。未来和过去横亘在现在之前,令其窒息,生命也将遭到摧残而呈现窒息状态。

马祖门徒大珠慧海禅师门下,有一个律宗法师来访,问道:

“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23]

埃塞尔·M·罗威尔女士在其论文中引用了空袭过后的一位伦敦妇女的经历:轰炸过后的清晨,一位妇女在被轰炸过的自家门口徘徊不前,心事重重地注视着往来的人群。一位路过的政府工作人员走近她问:“您有什么事情吗?我能帮您什么忙吗?”妇女回答道:“您不知道吗?这附近好像有家牛奶店来着,我丈夫早上喜欢喝杯早茶……”

埃塞尔·M·罗威尔女士对此加注,感慨而言:“过去充满敌意,未来希望渺茫。然而她与人生的旅伴‘现在’相伴而行。人生动荡不安,但是……她的丈夫想喝一杯早茶。”

用心来睡眠、饮食的禅师,与为了准备丈夫的早茶而焦急地寻找牛奶店的伦敦妇人之间唯一的差异在于,前者为见性证悟之人,而后者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人。禅者洞彻“绝对的现在”的深奥意义,这就是我们生活着的现在的一瞬,也是整个世界的一瞬。然而,包括这位妇人在内的大部分世间凡人,即使有着同样的生活经历,或者对这种生活经历抱有同样的感情,但是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却毫无所“悟”。

《新约圣书》告诫信徒:

所以,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24]

我认为,耶稣基督阐述的思想,与禅者的“绝对的现在”这一思维相吻合。然而,禅运用自己的方法论来表述这一看法,所以禅者的“悟”可能看起来与基督教的感知方法相差甚远。但是,如果去掉教徒们身上裹着的那件“二元论”外衣而赤身裸体的话,基督教徒则将发现:他们的上帝就是实实在在的“绝对的现在”。

一般来说,基督教徒往往以神的名义,施加许多伦理道德以及精神方面的附加因素。然而,事实上正是这些附加因素将他们自身与神疏远了。基督教徒往往纠结于将自身赤裸裸地显现在上帝面前,即从“绝对的现在”这一角度来理解和把握上帝。可以认为,基督教对“绝对的现在”的感知能力焦点模糊,不如禅“悟”清晰而明确。换言之,其焦点似乎过于模糊,或者说还没有彻底地摆脱时续观念的影响和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