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菩萨的智慧与神力
且让我们希望,我们在运用经验的术语并从知识澄清的观点描述毗卢遮那楼阁的内在性质和组织方面,已经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成功。问过了“什么”之后,便要问到“来处”和“去处”了。实在说来,如果不问这些,我们对生命所做的探究就有欠完全了。因此之故,善财亲见了这一切楼阁的奇迹之后,自然要问起它的来处和去处了。对此,弥勒菩萨的答复是:
来自菩萨的智慧和神力。那么,这种智慧究系什么呢?此种神力又是什么呢?
“智慧”(Jñána)是一个颇难翻译的术语,无论将它译作“认识”(knowledge)还是译作“理解”(intellection),都不能涵盖它的全部意思。它是人类欲求分别的固有动力,是吾人分别主体与客体、能见与所见的先天倾向,是我们可将一个世界分作万象的能力。因此之故,当弥勒菩萨答云这一切庄严来自菩萨的智慧时,这话的意思只是说,这个世界只是来自吾人的心灵组合,只是吾人的意识内容,它与吾人的分别心同时觉醒,它的来和去,跟意识的来和去一样,不可思议——仅此而已,别无他意。实际说来,寻问这个世界的来处和去处,是个该寻问的问题。这个问题的本身就是来自一切不可思议的神秘源头,因此,寻问这样的问题,无异自打耳光。只有在我们离开我们现在所处的情境时,始有答复的可能;这也就是说,这个问题只在没有人再问的时候,始可得到解答。这事正如火问:“我是什么?”“我从哪里来?”“我向哪里去?”“我为何会燃?”只要火仍是火,且继续燃烧着,这些问题就无从答起,因为,火就是燃烧,并且只是燃烧,而不返照它本身;因为它一旦返照,也就不再是火了;因为要认识它自己也就不再成其为自己了。火不能超过它自己的境地,而亡寻问关于它自己的问题,则是超过它自己的境地了,这却是否定自己的事情。答案只有在它自相矛盾的时候可以提出。我们无法在立定的情况之下跃进。这个矛盾在于一切理智问题(例如生命的起处和落处)的本质之中。是故,弥勒菩萨答云:na kvacid gato,nànugato,na rāśibhūto,na samcayabhūto,na kūtastho,na bhāvastho,na deśastho,na predeśas thah.[20]我们也许认为,这些否定语对我们并无引导作用,其实也是如此。何以故?因为答案就在这个问题尚未发出之处。
下面的一个问题是“神力”(Adhishthāna)。何谓“神力”?此语在中文佛典中亦被译作“加持力”或“威力”(或“威神之力”)。它是伟大人格(不论是凡夫抑或圣人)所具的一种“能力”“愿力”以及“灵力”或“精神力”。假如我们停留在智慧的一面上,这个世界看来似乎就不很真实了,因为它那种虚幻样的存在在智慧的观照之下显得实在太缥缈了;但当我们一经到了菩萨神力的方面,我们就会感到我们已经掌握到某种坚固而又有支持之力的东西了。此系生命开始真正得其意义的所在。活下去就不再只是一种原始冲动的盲目主张,冈为神力乃是誓显(praṇidhāna)的另一个名称,或者,乃是由与智慧一同构成菩萨实质的誓愿发出的那种精神力量。神力并不仅仅是喜欢主张反对他人的那种力量。它的背后总是有着一位不但具有透视万物自性的法眼,同时亦有支持意愿的佛陀或菩萨。所谓支持的意愿,指的是将众生从虚妄和束缚之中解救出来的慈悲意欲。誓愿就是这种被称为“无尽”(aksaya)的意愿、慈爱,以及意欲。
慈慧与誓愿是构成菩萨道或佛道的要素。我们以智慧力求上进,抵达三十三天之顶,然后坐在那里静观下方世界的一切,看它们好像是在脚下飘动的浮云,尽管它们都是扰攘的众生,但却也碰不到坐在那里观望的人。这种智慧的世界虽乃是一种透明、光明,而且永远清净的境界,但菩萨却不愿停留在这种境界之中,高居在这个森罗万象,故而也是痛苦挣扎的世间之上,永远静观下去,因为他不忍目睹。于是决定下降凡间,进入这个扰攘的众生之间。他发出了誓愿,以他的神力加被一切归向他的人们,并以种种方便济拔一切在黑暗之中摸索和陷在痛苦绝境里面的众生。作为神力之一面的誓愿,就这样成了一种下降的阶梯或介于菩萨与一切有情之间的桥梁;而佛典中所谓的应化之身(Nirmāṇakāya),以及许多大乘经文所说的神通庄严(vikurvita or vyuhavikurvita)。亦由此生超。